重新回到醫院的辦公大樓。

上樓梯的時候簡予陽還是主動要求要把喬安打橫抱起來，喬安伸手抵住了簡予陽伸過來的手，輕聲道：“說過很多次了啊，我只是看不見，腿腳又不是不能走。”

她不希望簡予陽把她當成一個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女人。

至少，現在還不想。

“可我想抱著你。”

簡予陽沒給喬安拒絕的機會，彎下身子，打橫將喬安抱了起來。

“……”

喬安被迫抓住了簡予陽的襯衫，唇瓣抿了抿，想說什麽，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她現在不過是眼睛看不見了，簡予陽就這樣小心翼翼。那麽以後呢？

陸露說，上次的車禍給她帶來的不只是失明，還有越來越短暫的生命。

幾年……

她還有多少個年頭可以陪伴簡予陽呢？

“喬安，陸露，只是說我把她送出國的事情了嗎？”

簡予陽抱緊了喬安的身子，呼吸微微有些沈，當皮鞋踩在最後一層階梯的時候，他才有些猶豫的開口，鼻息間帶了些緊張的意味。

他，有些不敢去想，陸露被逼到份上後會跟喬安說些什麽。

喬安抓著簡予陽襯衫的手微微一頓，隨後她從簡予陽的懷裏仰起臉。微微笑了下。

“沒有，她還說，我沒辦法有自己的孩子了。”

頓了頓，喬安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紅的眼角，搖了搖頭，低笑道。

“可是，怎麽會呢？我明明……很健康，你也很健康，為什麽我們會沒有自己的孩子呢？予陽，你說這是不是很好笑？”

“嗯，很好笑。”

最後一階臺階上完，簡予陽將喬安放在了地上。薄唇輕輕的印在了喬安的額頭上，呼吸溫熱，聲音卻淡漠無比，“旁人的話，我們不理，喬安。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可是，如果連你也在騙我，那……我又要相信誰呢？

喬安斂下眉眼，唇瓣微微一抿，有些艱難的吐出了一個字，“好。”

……

喬安跟簡予陽還沒走近林慕安的辦公室就聽見了裏面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喬安微微蹙眉，白皙的手指按住了簡予陽伸出去的手，然後低聲道。

“先別進去。”

——林慕安，你要是敢把孩子打了，老子就敢讓你再也沒法出這個門！

謝子昂的聲音暴躁的從房間裏面傳了出來，順便還夾雜著病例文件摔到地上的聲音。

“為什麽不敢？”

林慕安的聲音依舊冷清，她垂眸看著地上的病歷單子，呼吸微微一沈，面容不變。

“林慕安——，你怎麽敢！那是……一條生命啊！”

謝子昂咬牙切齒的盯著林慕安那張雲淡風輕的臉，心裏怎麽也想不清楚，為什麽這個女人連打掉孩子這麽大的事情都可以這麽不在意，連跟他商量都不商量下。

天知道，他早上提著早點來醫院的時候，有平常聊過幾句的小護士，眉開眼笑的恭喜他要當爸爸的時候，他心裏面那種難言的激動和溫暖。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林慕安會給他生個孩子。

之前，有多不屑一顧，現在，就有多麽激動不已。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激動情緒還沒有持續多久。就聽到有人八卦討論說林慕安要打掉孩子的事情，那些閑言閑語未婚先孕什麽的，確實讓他恨的牙癢癢，可是……

相比較於林慕安要打掉孩子的事情，那些就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你問我怎麽敢？呵，從你手上丟掉的生命還少麽？”

林慕安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她彎下腰將地上的那些病例一個一個的收拾了起來，站起身來得那一刻，她的手腕被一個溫熱的手掌抓住，是謝子昂。

“那不一樣！她們，跟你不一樣！”

謝子昂的面皮緊繃。抓著林慕安的手指微微用力，呼吸也有些急促和淩亂。

頓了頓，林慕安白皙清冷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覆雜的情緒，半晌，她問。

“你會娶我嗎？如果，我不打掉這個孩子。”

像是在進行最後一次賭註，賭贏了，一切重新來過，若是輸了……

“……”

謝子昂頓住，連呼吸都沒法繼續，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攏了起來，削薄的唇瓣動了又動，卻是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確實沒想過要娶林慕安這件事情。

他對自己跟林慕安的關系是一種模糊不清的概念，他沒有非林慕安不可，但是，其他女人卻又好像什麽都不如林慕安，就連握著鋼筆寫字的姿勢都要比其他的女人美上幾分。

可是。要跟林慕安結婚……

這實在是太遙遠了。

“……”

看來，是她賭輸了呢。

林慕安看著謝子安擰眉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心裏的某處突然像是被火燒過一般，滋啦一聲，焦糊了一片，半晌。她輕而易舉的揮開了謝子昂的手，站直了身子，目光清明的看著謝子昂，不悲不喜，連半絲情緒都不見。

謝子昂看著林慕安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裏猛地一緊。他走上前，拽了拽林慕安的袖子，低聲道：“林慕安，結婚的事情，你要讓我想一想。”

他的家庭本身就註定了他婚姻的不能自主，他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以樂不思蜀，可以擁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可是……

結婚證上那個女人卻早就被定了下來，他要反抗，何其容易？

“一會兒我還有個手術，你走吧。”

林慕安表現的很冷靜，她轉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眉眼之間都渲染開一股清冷的意味，好像，這一刻，她又變成了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林醫生。

而不再是，那個心心念念謝子昂回家的林慕安。

“我不走，你不答應我把孩子留下，我就不走！”

謝子昂抿了抿嘴巴，雙手抱胸半抵著房門，就是不肯讓開，聲音裏面帶著點威脅的意味。

“孩子我不會留下。”

林慕安看著謝子昂的眼神異常的明亮，“見不得光的童年，謝子昂，你不會懂，那有多傷人，況且，一個孩子而已。謝大少爺勾勾手指，就會有無數的女人願意為你生，你不一定需要我這一個。”

……

房間裏面謝子昂又說了些什麽，喬安就記不清了，幾乎是在林慕安說她不會把孩子留下的那一瞬間，簡予陽就已經牽著喬安離開了。

孩子的問題，太過於敏感，不管是對於喬安來說，還是對於簡予陽。

三月的天氣，竟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站在醫院的門口，簡予陽微微皺眉，側過臉看著包的嚴嚴實實的喬安，心裏還是不放心，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兩個人的頭上，抿唇道。

“喬安，抓著我的胳膊，我們現在要去停車場。外面下雨了。”

聞言，喬安伸手接了接外面稀稀落落的雨水，濕漉漉的眼睛眨了眨，歪著頭，面對著簡予陽所在的方向，低笑道：“以前下雨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明明有傘卻不打，偏偏跟我擠在你的衣服下面。”

簡予陽抓著衣服的手指一頓，他清楚的記得喬安所說的事情。

——哎，下雨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跑回去？

那時候。他還在上大二，家裏面的壓力讓他覺得心煩意亂，時常會窩在網吧裏面一窩一整晚，或者在宿舍跟幾個朋友打上一整晚的游戲。

遇見喬安的那天，正好下著大雨，他跟一幫兄弟，站在一片雨幕之中，視線模糊的看著對面紮著馬尾的女孩神色焦急的沖了過來，將手中的雨傘擋在了他的頭上。

“下雨了，你傻站在雨裏面做什麽？”

說著話，喬安還低頭從自己的包包裏面拿紙巾遞到了簡予陽的面前，捏著紙巾的手指，白皙纖細，帶著柔軟的彈性。

“喲，小學妹來關心憂郁學長了？”

“嘖，這長得好的跟我們這種大眾臉就是不一樣啊，瞅瞅，都是在淋雨。人簡予陽那裏又有雨傘又有紙巾的，最主要的是還有咱們學院院花的關心，嘖，酸！”

“哎呀，最近的大氣汙染太厲害了，連這雨水都酸溜溜的。”

……

簡予陽沒理會舍友那酸溜溜的語氣。伸手接過喬安遞過來的紙巾，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順便掩飾了下眉眼裏面淺淺的得意，嘴角微微上揚。

他沖著喬安伸手，“哎，喬安。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喬安楞楞的點了點頭，然後眼睜睜的看著簡予陽將她手心裏面一直握著的雨傘丟給了一直酸溜溜在說話的舍友，眉梢微微一挑。

下一秒，喬安的頭上投下了一片陰影，還夾雜著熟悉的簡予陽身上的味道。

清冽，溫暖，又帶著點薄荷的清新。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喬安的臉也在急速的奔跑之中模糊不清，可是簡予陽卻總是能夠清晰地記起來，在雨幕之中看到喬安的那一刻……

那些積壓已久的一切，那些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數字，那些他不得不放棄的夢想。

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如釋重負。

……

想到這裏，簡予陽微微側眸，看著喬安杏白色的頭皮，溫熱的大手握住喬安的大手，像那年雨幕之中一樣，他彎了彎唇角，低啞開口。

“哎，簡太太，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喬安亦如當年一般，怔楞的點了點頭，然後領悟似的握緊了簡予陽的手，唇角的笑意綻放開來，聲音軟軟的，“好，簡先生。”

十年之後，同樣的話，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兩個人，卻有著一個不一樣的稱謂。

喬安和簡予陽，簡太太和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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